仙山靈籤  

民國86年1月2號,元旦補假。雖是冬天,今天的太陽卻特別耀眼,暖暖的藍藍的天空灑在身上也暖暖的。這樣的日子,一定要塞進幾場家族活動,才顯得不辜負。一家人同叔叔姑姑們,三四台車駛進靈洞宮的停車場。仙山,來過不下數十次了,整個行程我閉著眼睛都可以完美的完成。停車場旁的小攤子賣著塑膠葫蘆是每回下車必經過的地方,紅的藍的葫蘆掛滿店。一身白長T配上牛仔褲,是我最愛的打扮,再來個紅色葫蘆水瓶,攻仙山的配備就都準備齊了。

 

沿著山壁綿延而上的是一階階的石梯,一階接著一階,窄窄的,從靈洞宮旁直直往上延伸至協靈宮。協靈宮供奉著九天玄女娘娘,後方有仙水湧泉。傳說日劇時期,獅潭有一戶人家罹患瘧疾,後經神仙託夢上山求取仙水後奇蹟似痊癒,仙水之名因此不逕而走。因此,取仙水也是我們每次到仙山的重點之一。旋開葫蘆頭,將冰冰涼涼的仙水裝進葫蘆罐裡後,我和表哥表弟們,四個孩子便一路向上朝著今天的終點邁進。石階旁一顆大石佇立,上頭刻著幾個紅色大字"三角頂"標誌向上,一路石階濕滑,路徑陡峭,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拉著旁邊的繩索方能順利往上爬。雖然路並沒有很好走,卻無損我們的速度,三兩下,我們幾個小孩子就到達今日的終點站--望陽台。望陽台是三角點上的一個木造六角形涼亭,涼亭裡排著幾張石椅。回頭望著還在半山腰吱吱喳喳的大人們,"好~慢~喔~":我踢著腳在涼亭裡踱步著。平常,仙山拜拜行程是一路從山腳下爬到仙水處,取完仙水稍做休息再一路向上到三角頂的涼亭,回程則沿著來路走。但從協靈宮至望陽台這段路,整條路僅夠一個成年人通過的寬度,且一路上又窄又陡,不等路上的人先上到涼亭話,涼亭上的人根本無法下山,還好這段路平日便少有人上來,今天也只有我們,所以只要等大人們都上山就可以下山了,但,這段時間也夠我們四個小鬼頭悶的發慌了。突然,小表弟發現另條下山的小路。我們湊上前看,果然,在涼亭左前方真有條小路,一路向下,路上不遠處還有兩個登山客走著。"有人耶~那就沒問題啦!":我的小腦袋轉悠著。路線確認完成,那還等什麼?下山啦~

 

一路上我們就緊緊跟著前方不遠處的登山客走,這兩位登山客身穿格子襯衫,頭帶帽子,背著小背包,看來應該是讀大學吧?我猜測著。沿路,這兩位登山的大哥哥偶爾會交談,卻從來沒回過頭看走在他們後面一路上嬉鬧吵雜的我們,就這樣一路從容的和我們保持著50M的距離走著。就這樣走了大約兩個多小時,遠處忽然悠悠地傳來送葬隊伍的聲音。我想起,來仙山的路上,才在車上瞧見路邊有辦喪事的人家,這會兒聽到出殯隊伍的音樂,不就代表著離平地不遠了嗎?!!我暗忖著。就在這時,前方的兩位大哥哥似乎是走累了,就在我們左前方50M處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。太好了!要不是他們走太快,我早就和他們講話了,皇天不負苦心人,這會兒也讓我逮到機會了。我馬上衝到大哥哥們所在的石頭邊上,左一句右一句的說著,但無論我問什麼說什麼,這兩位大哥哥都沒有任何回應,就像我和他們間隔著一堵看不見,隔音超棒的玻璃牆。慘白慘白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,兩眼死死的盯著鞋邊的地上,一眨不眨的,就像這地上有著什麼似的看得出神。我看看地上,在看看他們,再看看地上,再看看他們。小腦袋瓜看不懂這地板到底有什麼好看的,但既然人家不理我們也就沒什麼好逗留的了,不快點走到停車場的話,等下肯定又要挨一頓罵了。告別這兩位大哥哥後(當然是我單方面的告別),我們四個孩子便又直直的往前走。

 

走著走著,前方出現了岔路。完了,這一路上除了我們四個沒有半個人,這可該怎麼辦?是要走左邊呢,還是右邊?我們四個孩子討論著都拿不定主意。這時,我發現左邊岔路邊的樹枝上綁著登山隊專用的黃色帶子。太好了,好險平常我跟著爸爸,登山,野地求生等技能沒少學過,這會兒都派上用場了。左邊,GO!又這樣走了好長一段路,突然前方出現一根木製指示牌,風景區常會出現的那種,木竿上有著四五塊木牌,指著不同方向的牌子上標著不同景點的名字。可弔詭的是,這四五個牌子指的方向,不是懸崖,就是峭壁,沒有飛天盾地的本領還真的到不了,而眼前唯一的一條道路卻不在指示牌上,直直的路,直直的通過兩顆巨石中間的隙縫。我趕緊上前查看,一看嚇死人了,石縫對邊的樹枝上扎實的纏著登山隊用的黃色記號膠條...這究竟是怎麼回事?!先說說我驚訝的理由吧,我們四個都是十來歲大,體型普通或偏瘦的孩子,過這石縫尚且需側身縮小腹才能勉強通過,何況是一般大人呢?但這黃色膠條又證明有人經過這石縫,看來這綁膠條的人肯定會金庸小說裡的縮骨功,否則怎可能過得來?!但來不及多想,就在我們過了石縫的當下,突然有句聲音從對面的山頭傳來:"小朋友不要再走了,再走就回不去了。"字字清晰。我認得,這是剛剛其中一個大哥哥的聲音。我馬上把手圈起來靠在嘴上向著對面山頭吼著:"為~什~麼~?",忽地,整個山谷頓間充滿我的聲音,就這樣"麼~麼~麼~麼~麼~麼~麼~麼~"回音一盪一盪的傳回我們耳裡,除此之外再也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。這下可好了,一路走來,也走個3,4個小時了,這會兒折回去不就要再走個4,5個小時才能下山嗎?怎麼想都太不切實際了,表決後也沒人願意,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?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了。

 

從此開始,登山隊的黃色膠條開始帶領我們走向一條又一條詭譎奇異的道路。路越來越難走,40或60度陡坡已經不算什麼了,常常走著走著就走在斷崖邊上,身體需緊貼山壁緩慢爬行通過,要不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摔個粉碎,連屍骨都找不著。路上的風景也非常精彩,明明是走在同一個海拔高度的路上,旁邊的風景先是高聳入雲的針葉林,密麻麻的,抬頭只見一線天,接著就突然出現一大片闊葉林,像排擠針葉林似的,頓時見不著半株針葉林的影子,然後當我心裡還在嘀咕著自然老師這次又教錯了的時候(這時學校自然課剛好上到不同的高度會對應不同的植被),路邊的植物瞬間換成各種不同種類的蕨類聚集。這一切就像在看大型幻燈片一樣,每片映著不同植被的景色,然後藉著小叮噹的大型投影機,以每10至20分鐘的速度反覆的投映在我們眼前。忽然,右腳上一陣柔軟的感覺襲向我的神經系統,我嚇得往後跳了一步。地上的樹葉堆開始抖動,接著是一隻碗公大的青蛙跳了出來。呼~嚇了我一大跳!就在我驚魂未撫之時,表弟大叫了一聲:"蛇!"我望向他手指的方向,果然,就在我右前方50cm處的樹上掛著一條全身雪白的蛇。樹不高,目測170CM,而一條和我手臂一樣粗,長約1.5M的白蛇正掛在樹上脫皮。這蛇近的我只要一抬手就碰的到,但我們沒膽驚動他,只敢悄悄的,輕輕的從他身邊通過繼續前行。迎在眼前的又是懸崖峭壁,奇岩怪石,和不停息的幻燈片。又這樣走了好一段,突然,我看著右前方的小樹上輕呼:"這裡也有一條白蛇耶~"

 

"哇~今天的白蛇怎麼特別多?!"甫一出口我便後悔了,因為今天碰到的白蛇就只有一條,而現在看到的正是剛看到那條...。鬼打牆了。走這麼久,我們都又餓又累,一聽到走回原地大家都很是不能接受,卻還是不得不認命繼續走。"等下走別條路就會下山了啦!"我們互相打氣著。走著走著,頭上突然出現轟轟轟的聲音,抬頭看是直昇機,大家開心的手舞足蹈,又叫又跳,但直昇機完全沒注意到我們直直的往前駛去。怎麼可以放棄,我們開始使勁全力的尖叫,大吼大叫,折樹枝大力揮舞著。然而,一台,兩台,直昇機一台台的從我們頭頂越過越駛越遠,轟轟聲也越來越小至聽不到...。天慢慢黑了一半,我們都筋疲力盡,聲嘶力竭。小表弟忍不住開始哭了。再這樣下去不行了,我搔搔頭想了想,不趕快想個方法下山真的要餓死山上了。"既然大家都沒力氣走了,我們乾脆用滾得下山好了。"我指著旁邊的陡坡,提出我的想法。或許真別無他法了,大家竟然都同意我的想法,我們便將自己縮成一團,屈膝抱腿,一個個從山坡上靠著沿路的樹幹減緩一些下坡力道,緩緩地往下滾。

 

滾著滾著,滾到一條產業道路上,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和沾粘在身上的落葉,看看其他夥伴們,大家都安全著地,心裡鬆了一口氣。忽然看到前方不遠處有間民宅座落在稀疏的樹叢間,我們開心的直往民宅奔,所有的沮喪一掃而空。跑近一看,是一棟亂搭的鐵皮屋。沒看到半個人影,但門也沒關就這樣直躺躺的敞著。鐵皮屋隔成三間房,正中間有著大門的是麻將廳,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一張麻將桌和滿地的檳榔渣,右邊是間廚房,表哥表弟們真是餓昏了,看到任何可以吃得東西馬上往嘴裡塞。我則是急著找衛生紙解決掛在鼻頭上的兩行鼻涕蟲,找著找著,我走進左邊的隔間,這間看似房間,不曉得有沒有衛生紙?我走進房間裡,房間只有一張床和地上橫躺的一卷草蓆,草蓆依裡頭包覆的東西捆成長長的圓筒狀。這是什麼?我走過去用腳輕輕搖晃那卷草蓆,突然一撮黑絲從草蓆旁的孔洞間探了出來,我嚇得倒抽一口氣,差點沒被鼻涕嗆到,連尖叫都忘了拔腿就跑了出去。夥伴們看著我衝了出去,也是嘴裡手裡塞滿食物的跟著我跑了出來,就這樣,我們沒頭沒腦的一直往下跑,不知跑了多久,看到一間磚造民宅。民宅裡住著一位原住民叔叔,叔叔有著濃濃的奇怪腔調,實在聽不太懂。我們三四個七嘴八舌,又比又畫的,終於和對方借到電話。想著打電話給我們的爸媽們,但家裡電話打了又打都沒人接(註:這個時代的人們流行用BB扣,行動電話還是用皮箱背在身上的黑金剛,體積非常大,價格也非常貴,不是每個人都有。),突然腦子裡閃過一組神秘的號碼,一組今早出發前表姐才告訴我的新扣機號碼...。

 

謝天謝地,這次真的可以回家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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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iowu61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